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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不上三里路
肯把自己的兔儿不打,倒送与别人吃去?如今湖广杨么反了,在庭湖八百里地面,用的都是咱一班船上朋友。如今同你到芜湖上去,图个大大的富贵,又说什么胡员外!”

 玉娇只得相从。到了天明,叫了几声樱桃不应,才知他投江而死。按下此事不题。却说沈子金在金山岸上,找不见原船,走一回想一回。天已将晚,那寺门首酒保来算席上酒菜:“该银四两八钱。

 先收吴公子那一锭银子,都是白铜,如今吴公子去了,又不知是那里人,既然是一席的,少不得还我。”

 沈子金上岸时,不曾带得银包,原是空身上岸看景,不料遇见吴公子一伙神骗,赤手空拳,那里凑银子还他?

 酒保道:“我们是小本经纪,不过是城里借些酒本来,趁此游客的钱。这四五两银子,那里保得起?”先是好说。

 后来见子金全不应承,看了看子金,虽穿着一身时样衣服,也没有船,又没有管家跟随,就道:“你这个人,分明是骗人的捣子光,白白的吃了酒食,难道就干罢了?就要拿绳子拴起来,说着。

 围了许多人,闹了半,也有说好的,说歹的,子金无奈何,下一件玉绉纱直裰来,算了三两银子,还欠一两八钱,又下一条白线罗裙来,算了一两。

 酒保见他实没有分文钱钞,叹了声厄气,一直去了,子金饿了半,那有口饭吃,寻思一会道:“这金山寺有甚生意,不如到城找一找吴公子,或者遇见吴公子不可知。”

 搭了个人载船,上得江边岸来,那有一文钱,只得解下身上带的银瓶一个香囊来,算了三分银子船钱,才得进城。

 到甘寺前,已及掌灯时分。饿得眼里黄花滚,肚里肠子叫起来,好像蚯蚓之声,其实难捱。子金四顾无亲,那里去住?看了看甘寺前有座土地庙:“且宿了一夜,明再作道理。”

 才待进庙安身,只见一个老和尚,打着灯笼出来关门,看见子金一个少年小官,穿着两截短衣,在门首站立,忙问:“是寻房的,访客的?如今金兵取了东京,比不得太平时节,关得门早了。”指着门上告示道:“你看看。”

 子金抬头细看,只见上写着:饮差守御江南兼管淮扬兵马都统制韩为严防细事:照得金人犯顺,袭取东京,镇江为南北要冲,人不时窥伺。

 近因塘报紧急,江上戒严,恐防江北商旅内藏细,伏祸不浅。今凡寺观庙宇,不许容留行客止宿。

 如有面生可疑、系东京语音者,即时报本镇审验过江,无论僧道村坊,敢有私留,以军法处斩,决不轻贷。特示。大宋建炎三年三月谕众通知沈子金看毕榜文,吓得面如土色。

 那老和尚见生说话蹊跷,不像行客,把门一关,孤零零关在门外。幸得江南三月天气不冷,在石台上坐了一夜。

 又怕巡夜兵丁看见,伏在一株槐树边,又饥又困。这个子,一向受用过的了,也该折算他,这一夜好难挨。有诗一首,单说少年子不可轻走江湖:莫道江湖容易游,少年常落下场头。

 昆明楚馆人先醉,金尽秦楼歌未休。千里抛家空作客,孤身失计悔停舟。堤防陌路情恶,覆雨翻云何处投。这首诗单说少年轻浮子弟,仗着有几贯浮钱,自家有些小才艺,狂迹游,没有那豪杰的本领。或是遇着那些下匪类。

 引入嫖赌一路,不是你一掷千金,说是豪杰的本,就引偎红倚翠,说是才子的风,把手中有限的本钱,弄净了才肯罢休。

 这等一起朋友,北方人叫做帮衬的,苏州叫做蔑片,又叫做老白鲞。此种人极是有趣的,喜煞是趋承谄佞,不好的也说好,不妙的也说妙,帮闲热闹,着人一时舍不得的。

 如今苏杭又叫做伴堂,如门客屠本赤、戚小奇,活活把个南官吉奉承死了,还要嫁卖他的女子。你道人情恶也不恶!

 这沈子金自小在武职官家做公子后生,那晓得江湖上人情险恶?因此,被胡喜一伙大光,骗去了万金的资囊,送与别人受用。

 今在土地庙前睡了一夜,次早起来,越发饿得慌了,这顿饭可是省得的?没奈何,把顶巾上玉结儿换了二十文钱,上店买了一顿点心,且救救急着。

 不一时,把二十文钱买了两个上等的点心,几口吃完了,“这午饭怎么处,到晚来那里宿?”

 寻思一会,看了看金山寺里拾的这吴公子的紫竹萧在身边:“何不走到酒楼上吹箫,求些银钱度,以救一时之急。”即取箫出来,擦磨光净。

 看见城门外临着大江,有一座酒楼,上写一联“天地有情容我醉,江山无语笑人愁”门面齐整,新油的绿绿丹青可爱。

 那楼上士客坐满,也有凭栏看江的,也有猜枚行令的。子金走近席前,把箫吹起。正面座头上,坐着一个老官人,有六十余岁,生得巨口长须。对面坐两个客人,一个是武官打扮,三十岁年纪,一个是秀才打扮,二十多岁。

 老官人看着子金年少,生得白净,不像个梨园,又不像个客商,问道:“你这个人,戴着顶巾子,没有长衣服,不像个贫人,因何吹箫乞食?决有个缘故。”

 子金不好细说,只道:“江上遇盗,劫了财物一空,无可奈何。平略知些丝竹,暂且糊口。等找寻亲戚,再回故乡。”说毕,泪落如雨。

 也是子金绝处逢生,老官人便道:“你亲戚姓甚名谁,做什么勾当?”子金道:“我姑表哥姓徐名有功,字震宇,汴梁卫里千户出身。听得在镇江水营做把总,不知住在那里,又不知生死存亡。

 今经大,离乡十三四年了,那时小人才七八岁,记得他出差江南催买弓箭,因后不回家,说在京口住,又投了水营做把总。”

 老人家看着那武官打扮的道:“这说的可不是你令尊么?”那武官道:“你莫不是沈二沈峦么?”子金道:“在下就是。只不认得尊驾是谁?”那人起来:“才说的就是家父。”

 指着这老人道:“这就是家岳李次桥,这秀才是令妹丈李仰之,原是换亲的。如今幸得相逢。”

 忙让坐下。知道不曾用饭,即叫酒保先整四个面来,面罢就送上酒菜。子金食一顿。这才叫是久旱逢甘雨,他乡遇故知。四人酒罢下楼,算还了酒钱,和沈子金一路而行。

 进得城来,走了条大街,到一小巷,内是一小小宅院,内里三层。才待开门,只见徐把总出来,不认得沈子金,问是那里的客。

 那老官人才说:’在城外酒楼上遇见,说是找亲戚的,问道了一回,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沈亲家。今送上门来,也是天假其便,不然令表弟少年出门,遭着不幸,不知怎么样落了。”

 徐把总才让进去,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亡。家产俱罄尽了,大家凄然。取出一件紫花布直裰来,给子金穿着,留下众人吃了饭散去。叫家人打扫一间外耳房,与子金安歇了,看见他生得乖觉,就安排他在门前做些小生意。

 那知久惯油滑,不安生理,不消数,依旧品竹弹丝,看见江南走的妇女,不觉旧病发了,连他表兄家里也要磨起光来。这徐把总是个忠诚人,那里晓得,直到子金后来没有归结,不得其死,才知道:无义之人不可,不结子花休要种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
 ***沈子金一案表过不题。再说楚云娘被金兵冲散,不见了泰定、慧哥,只领着细珠连夜撞,恰好遇着了金橘,留宿了一夜。明云娘起来,寻思着他穷人家不是住处,可往那里找寻慧哥?哭了又哭:“没有个男人领着,只细珠和我,住那里去?”

 真是寻思没法。住不多时,他女婿王进财回来了,见云娘炕上坐着,问了老婆,才知是老娘,也来磕了个头,就取了木扒往场后担草,还要做饭给云娘吃。

 云娘过意不去,忙取出一银簪儿…重三钱,叫他去籴米,道:“你往城里去籴米,打听兵的信,寻个人贴贴招子,四下贴着找找,就在这近村里,咱不知道哩。”

 金橘道:“娘且住着二,等等哥哥的信。这珠姐又没出门,小女妇的,自己那里去?只怕俺这穷人家,没什么孝顺你。”

 这王进财极老实,穷是穷,他还待买个礼儿去宅里磕了头:“大娘且住两看,”说的云娘只得依着,也是没法了。

 不多时,王进财籴了些米,使个破布褂子包着,又是一个大南瓜,买了些盐,放在炕上,说是:“城里纷纷的兵,没去寻,那里有籴米的?这是东村里人家找的。又寻不出个写招子的来,前村教书的刘先生,我今请他来了,他说还要五十文买纸。”说着。

 那训蒙的刘先生进来,取了一块板,在锅台上写。云娘哭着念道:立招子人武城县南宫楚氏:于本月十三,有家人泰定,带领七岁小儿名慧哥,城外避兵失散,不知去向。

 泰定二十七岁,长面无须,穿青夹袄、蓝棉布、布袜青鞋。慧哥身穿蓝布棉袄、青布夹、青云头鞋。

 如有见者,报信,奉谢纹银二两。收留者,纹银五两。在河下村王进财家报信。决不食言。招子写了二十余张,叫王进财贴了招子。那里有个影儿。云娘问金橘道:“这里到毗卢庵多少路?”

 金橘道:“不远,上大路往西北走,不上三里路,过了河,一路林子过去就望着了,上年随着会烧香,我也去了一遭。”  m.i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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