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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又有些风
抄没了家财,一一入官,不下二十余万。把一个锦绣花丛,不消几,化为瓦解冰消。真是繁华一梦:杨柳丝丝弄柔,烟缕织成愁。海棠过雨,胭脂零落,花事都勾。

 而今往事难重省,归梦绕秦楼。相思还在,汴河西路,御苑东头。这李师师□□惶惶,身无寸丝,手无文钱,随着一个七十岁的番军,往营里去了。

 原来这个番军先有一个老婆,是西番回子家女儿,嫁了七八个兵,才嫁这个老军。生的一脸黑麻,钩鼻大口,浑身上下都是皮袄,腥臊烂臭,打着两个连垂,使青缎子装着。

 如烈火,每打骂的老兵全不着家,忽然见这老兵领着一个妇人走进门来,打着番语,问是那里拾来的。老兵说是王爷赏的。这老婆坐在炕上,李师师进来,只得磕下头去,起来在旁侍立。又不省他的言语。

 只见他向老兵讲了几句番语,那老兵取了一担钩、两个木桶,叫师师向井边打水来,做饭与老兵吃,那老婆也不问师师什么人。

 只得两眼垂泪,取过木桶来挑起,真有千斤之重,这李师师那晓得这个滋味,出门来又不知井在那边,□□惶惶而去。正是:锦屏翠被香犹在,垢面蓬头事不同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
 ***话说李师师受过了繁华富贵,该有此灾祸,以准折他奢享过之福。一霎时雨卷风披,飘而荆只有一座师师府,盖的秦楼楚馆、曲榭回廊、楼阁亭台、花园池沼,似小王府一般。

 封做官家公所。作了五千官价,没人肯买,俱嫌是娼优烟花之地,良家子女不便居住,因此闲了年余,无一人来问。

 有一个大相国寺月光和尚,要花众檀越钱粮,情愿出二千金,来改成准提禅院,大开丛林,悬起钟板来,招十方贤圣,安禅讲法。

 投在提督府标下,请了刘豫的令旨,不纳官价,就要兴工造像,开堂留众。不料这法华庵尼姑福清,因在金将军粘罕府里,时常进宅和太太们宣卷唱佛曲儿,因此结了一会,连这干离不府里乔倩女、乔菊姐、宋秀姐俱在会中。

 每位出五钱银子,雕准提菩萨,俱随着吃准提斋。每送茶油米面,常常过法华庵去随喜。这些金营太太们,坐轿的、骑马的,一个小小庵子通坐不下。商议要另盖大殿,起造禅房,接引十万。一时就没有这个落地,后来听得李师师宅子入了官,因是汴河西,与这些行院勾栏相近,不是修行的住处,也没想起来。

 因听的月光和尚要出二千银子,投齐王府建寺,福清就想起:“既然僧家好住,我们尼僧如何住不得?”

 因此交通了众位太太,说与兀四太子里娘娘得知,说:“这李师师宅子是宋朝徽宗游幸之地,原该入在王府。

 因何齐王就卖了二千金与僧人建寺?这西河一带,都是娼乐户,男僧也不便往来,到是尼僧住在此地还方便些。就做王爷娘娘的香火院,夜诵经,护国安民,延寿生子,可以长久的。”

 那娘娘一闻此信,因兀还没生世子,即时传了福清师徒三人进宫来,要舍寺雕白衣送子观音,与王爷求子的话。那福清领着谈能、谈富,师徒三众打扮的十分洁净,到宫里见娘娘。合掌当,问讯下拜。

 娘娘略笑了一笑,叫福清三人坐了,只见一个宫娥,金盘捧上三盏茶来,福清因问讯了,接茶在手。见有红色油花在盏面上,怕是荤油,通不敢用。娘娘又笑了一笑,叫了两个女通使来…是中国掳来,久在营的。

 娘娘和他说了一回,二女子才进着汉话说:“娘娘劝你吃茶。这是芝麻茶,不是荤,因何不用?”这福清又打了问讯,才吃了几口,谢了茶。

 娘娘使女通使说:“要将李师师宅做王爷香火院,替王爷求了子,重重赏你。娘娘今要造千佛阁、檀香送子观音,先舍三千银子,助你兴工。等修造一毕,娘娘亲去拜忏祈福。”

 福清又谢了,一时间,又是异样香茶、素果点心,俱是一尺高盘,摆在泥金炕桌之上,铺上锦毯,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,原来金人以西南为客坐。又是大金钵盛着米饭,使金匙分在龙凤碗内。

 福清三人略用了些,起身拜辞而去。安排修造不题。却说天坛里王道官听得李师师宅舍宽大,僧尼相争做寺,他也央了干离不营里将官来,许他一千银子,要买做北极真武殿,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宫。

 又有开封府学秀才们,为头的两个学霸吴蹈礼、卜守分,率领阖学,来齐王府递公呈,要求将此宅改为集贤书院,请名公在此讲学。

 总是房花陌,被这三教中人,无一个不爱在此盘踞,作安乐之地。此中滋味,真是劫魔尘障,谁能跳的出这个门户去。

 诗云:门前绿树无啼鸟,庭下苍苔有落花。聊与东风论个事,十分属谁家,后来,这大相国和尚、天坛里道官与开封府学生员,三下告起状来,都要争这个地方。

 不意早有一道令旨,差一内官行到齐王刘豫府里,说这个去处,王爷要自立香火院,造千佛阁,诵经护国。

 不则一,又有一路文书行下开封府,借拨河南钱粮三千两,取州县匠役,差的当内官一员,监造千佛阁、雕檀香观世音像。

 不一时,看了吉,开封府尹亲来开土兴工。忙的个尼姑福清师徒三众,挑着经担衣钵,连连搬进院来。

 只见屋宇深沉,往内有九进房子,回廊曲折,虽然家器抄籍入官,那些门窗路径、绣户朱阑,件件俱全,不消另起造的。看了一看,但见:绣户尘生,朱栏旧。五间画阁云霄,堪供金?T释子。

 十丈锦堂垂绣幙,可坐宝杵韦驮。伽蓝侧殿改东厢,六祖传经在西室。玉粒天厨,堪称香积。金砖佛地,无用戒坛。海棠半开半卸,那知尽还空。

 山鸟如笑如啼,正好从闻入觉。铺就金绳原正路,修成梵阁绝旁门,原来李师师住着内外房百余间,百余口人还住不满,今福清得了王爷娘娘的令旨,看守香火,这等宽大一个宅院,如何支撑得来?

 从来说穷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单说人逢时势,自然那些帮衬的人不呼而至。就有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观,凡系尼姑女道,都一齐来拜福清,口口称师太、老太。

 那消三五,又有京里京外大家檀越、远村野寺的斋公婆婆们,拖男领女,担米挑柴的,又有那寺庙的社头,送佛像的、捧香火的,一一凑拢将来。轿马车辆,挨挤不开。那些善人们都来帮着。

 启过王爷,说汴京北门里,有一座护国光明寺,因遭了靖康大,金兵进城,烧的光,把七间大殿烧了。

 喜得是三尊大铜佛不曾烧化,至今用芦席搭盖,已经十年,没有钱粮修造。敕着开封府动人夫抬来,安在后面五间画楼底下。把前面花窗?扇一齐打开,周围砌起供台香桌。

 那消几,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众上了几千人,把这三尊佛如风行之速,往这汴河西来了,路旁看的人都手执信香,念佛之声如海雷动。

 佛安在画楼中间,挂起?t旛宝顶,蜡烛香花烧在炉内,都是沉檀,香烟馥郁,木鱼铜磬音声不断。

 恰也铜佛灵应,就成了一个大禅林。因此把汴梁、河南一千里内,行善参禅的大家妇女,都来进香,沿路车马不绝。

 四太子娘娘不二三就来设供一次,每人诵经的馒头四个、经资五钱,又赐下宋徽宗铸的大铜鼎安在殿门首。别有古铜周彝三尺余高,汉瓶一对,俱是翡翠朱砂、千年的斑绣,供在佛前桌上。

 大琉璃灯…四面八付垂带,珠子宝石嵌的…点起照得满殿上金光百道,俱是宋朝大内之物。赐了一个匾额,金字朱牌,曰“敕赐护国大觉禅林”从此这些士官瞻拜,男女皈依。

 月米香油,各处供送的,如运粮相似。这福清留了各庵上人习学经典,善打法器的比丘尼三十余众,在殿上诵经拜忏,二六时念功课不绝。

 又立起丛林的清规来,照依大相国寺的执事,也有知客、典座、库头、斋头之类,约三十余人,分任其事,把一个卧柳眠花魔女地,变做了谈空说法梵王天。

 有诗咏比丘尼清净修行的妙处:一钵即生涯,随缘度岁华。是山皆有寺,何处不为家。笠重诸天雪,鞋香净土花。他年松偃盖,风雪护袈裟。这里大觉寺兴隆佛事不题。后因天坛道官并阖学生员争这块地,上司决断不开,上了一个本。说这房屋宽大,与行院勾栏相近,单给尼姑盖寺,恐久生事端,宜作公所,其后半花园,应分割一半,作儒释道三教讲堂。王爷准了,才息了三家争讼。那道官见自己不得,又是三分四裂的,不来照管。

 这开封府秀才吴蹈礼、卜守分两个无生员,借此为名,也就贴了公贴,每人三钱,到□了三四百两分赀,不盖起三间大殿。

 原是释迦佛居中,老子居左,孔子居右,只因不肯倒了自家的门面,把一尊孔夫子塑在居中,佛、老分为左右,以见贬黜异端外道的意思。

 把那园中台榭池塘,和那两间妆阁…当银瓶做卧房的,改作书房。一边是烟花曲巷狭斜,一边是佛阁比丘天女。

 这些风秀士、有趣文人,和那浮子弟,也不讲禅,也不讲道,每在三教堂饮酒赋诗,到讲了个字,好不快活所在。题曰“三空书院”无非说三教俱空之意。

 有一名人题词曰:阆苑瀛洲,金谷琼楼,算不如茅舍清幽。野花绣地,剩却闲愁,是也宜,也宜夏,也宜秋。酒堪埙,客至须留,更无荣无辱无忧。退闲一步,着甚来由,但倦时眠,渴时饮,醉时讴。短短横墙,矮矮疏窗,忔查儿小小池塘。高低叠嶂,绿水边旁,又有些风,有些月,有些凉。  M.i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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