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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智斗捕王
小弦一惊,只当黑二早早洗浴归来,仔细看去,来人身形瘦小,却不是黑二。

 那人见到满屋石棺,一个小孩子蹲在地上浑若无事地写字,饶是他久经风雨,看到这诡异至极的情景亦不由一愣。他的脸孔被隐约的光线罩上一层阴影,看不分明,唯有一双眼中却出慑人的光。

 小弦口叫道:“你是——追捕王!”来人倒退半步,强自镇定的声音中亦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:“正是梁某。你,你就是林青说的那孩子么?”话音未落,只听小弦大叫一声,往门外冲去。

 来者正是京师中八方名动之首:追捕王梁辰。八方名动不重功利,“良辰美景清风明月林青水秀黑山白石”这八人中,唯有追捕王梁辰在京中任职。他成名极早,虽挂职于刑部,却是御用捕王,名义上仅有当今皇上有权调动,连刑部总管洪修罗亦无法指派。他在京师中属于泰亲王一系,在岳府中本已跟上林青,却因奉有泰亲王密令,仅将其行踪告知鬼王历轻笙,由历轻笙在君山栈道上出手,相试暗器王武功。当林青不地迫退历轻笙时,梁辰就在山顶观战。

 林青武功之高,大出其意料。当下梁辰不敢擅作主张,立即赶回京师禀报泰亲王。谁知管平借机巧施毒计,重创林青,并迫得林青在生死关头说出了那番有关小弦与明将军关系的惊言。太子府中亦布有泰亲王暗探,这句话当晚便传到泰亲王耳中。泰亲王时刻想扳倒明将军,虽对此事半信半疑,却如何肯放过,当即命令追捕王立刻出京,抢在太子之前找回小弦。

 管平行事谨慎,加之事过数天,追捕王虽然精通跟踪之术,却也未能及时找到小弦,何况他根本料不到,管平会将如此重要的人托寄在汶河小城一个普通仵作手里,直到第四他方才慢慢寻到些蛛丝马迹,赶来此处。

 小弦夺路而逃,以追捕王的身手,要想截住他可谓易如反掌。但梁辰刚才乍见殓房中小弦安然写字的模样,实是唬得不轻,更料不到他一开口就能道破了自己的身份,几乎疑是鬼魅作怪。

 其实小弦根本不知管平手暗害林青之事,一直以为在平山小镇中掳走自己的人,就是追捕王,所以才口叫出他的名字。谁知误打误撞下,反令追捕王吃惊不已,心想自己这一路秘密行事,身份掩藏得极好,这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如何能一眼看出,看来果有非常之能。疑神疑鬼之下,见小弦冲来,下意识往旁边一让,竟被他逃了出去。

 因殓房晦气,所以并未设于县衙中,而是在县衙旁边一条偏僻的小巷内。小弦冲出殓房,慌不择路,直朝巷内奔去,跑了几步,却发现是条死胡同,转身寻他路,却见追捕王的身影已拦在巷口,缓缓近。但看他三十八九的年纪,直鼻阔口,浓眉细目,身材虽然瘦小,一张方脸上却满是冰冷木讷,似是不通言笑,令人见之心中生寒。

 追捕王抓了无数逃犯,却还是第一次让人从自己身畔两三尺处逃开,更何况逃跑者是一个臭未干的小孩子,若是传扬出去,威名必定大损。他暗蕴怒火,望着小弦冷冷道:“若是让你逃了,我的名字从此倒着写。”

 小弦眼见无路可逃,倒定下心来,勉强一笑:“其实‘辰梁’这名字倒好听得多。”他忽又似想到什么事情,摇头道,“不对不对…”追捕王微愣:“什么不对?”

 “你是说将自己的名字倒着写,可不是反着写,倒过来的‘梁辰’应该是什么字,我可不认识…嘻嘻。”说着,他瞅准墙角边一个狗,趁梁辰一愣神的工夫,猫钻了进去。墙外乃是另一条巷子,出巷便是大街。

 追捕王见多识广,受小弦调侃也不生气,飘身过墙。小弦满以为可以暂时摆追捕王,谁知跑了几步,忽觉头顶有异,抬头一看,却见梁辰从半空落下,足尖轻点在自己脑门上,复又腾身而起,在空中一飘一,浑如飞鸟。小弦大惊,追捕王虽然身材瘦小,毕竟有数十斤的分量,如此将脚尖点在自己头上,却几乎不觉,这份轻功实是骇人听闻。当下他加快步伐,想跑到大街上,借人群的掩护身。

 追捕王见小弦目,亦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轻功,了行藏。他飘然落在小弦身边,与之并肩而行,嘿然道:“你逃不掉的,我这名字倒着写也罢,反着写也罢,总之是不用改了。”小弦冷哼一声:“那也不见得。”眼见已到了大街上,瞅着人多处钻了进去。追捕王也不阻拦,负手冷笑。

 小弦料想追捕王决不可能如自己一般不顾身份地在人群中左穿右,此时已是傍晚,人影幢幢中并不容易找到自己,当下他借着周围游客身体的掩护,又来到另一条小巷中,四顾一番不见追捕王的身影,找个角落藏起,连几口气,思索下一步对策。

 突然,小弦眼前一亮,却见墙边放着几个大筐,筐中放着些杂物,他心想若是躲在里面,追捕王定然找不到自己。此刻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与小伙伴捉藏的光景,也顾不得脏,小心搬开杂物,正要入内,耳边忽被人吹了一口气,追捕王的声音悠然响起:“好玩么?”小弦大感气馁,气冲冲回了一声:“好玩!”抬眼看到追捕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,脸上一副猫捉老鼠的可恶神情,忍不住一脚狠狠踢在那箩筐上。

 追捕王悠然道:“玩够了吗?”小弦气不过追捕王有成竹的神态,咬牙切齿道:“才刚刚开始,怎么会玩够?”追捕王淡然道:“既然如此,那你就继续吧,我乐于奉陪。”他知道泰亲王将小弦带回京师,亦决不会借他要挟林青,反而会以此对林青示好,共同对付明将军,所以也不便对小弦动,只想挫他锐气,免得他在回京路上惹是生非。

 小弦这些日子一直将追捕王想象成穷凶极恶之人,想不到他如此好说话,反倒有些措手不及: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追捕王冷道:“是暗器王让我来接你回京的。”小弦怀疑道:“林叔叔在哪儿?你是他的敌人,他怎么会让你来接我?”追捕王一本正经道:“谁说我是他的敌人?我与林兄同列八方名动,虽无太深的情,但在我心中,一向是极佩服他的。你被管平擒住藏在这小城中,他一时找不到你,知我于追踪,所以请我来相救。”

 小弦早听父亲许漠洋说起过京师中“半个总管,一个将军,三个掌门,四个公子,天花乍现,八方名动”之事,此刻听到管平的名字,方才明白过来,怪不得黑二绝口不提追捕王,而是一口一个“管兄”,原来擒下自己的人竟是太子御师、黍离门主管平,倒对追捕王的话信了几分,随口道:“如果骗我,你就是小狗。”

 追捕王一怔,顿时语。这本是小孩子之间的信口开河,却当真比任何锋刀利剑都管用。其实追捕王这番言语亦不完全是假话,至少他对林青能于万军之中公然下战书挑战明将军之事不无敬意,但暗器王请他相救小弦之事确是虚言。他虽明知小弦定会因此不再信任自己,却自重身份,难以将谎话一编到底。若是自认小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?

 小弦看到追捕王脸上的神情,立知有诈,转身要跑,却听追捕王冷冷道:“你想继续玩也可以,但我再捉住你一次,便痛打你一下股。”

 弦立时停步,不敢再动:“仅是打股么,你会不会杀人灭口?”

 “林兄与我相识多年,我岂会害你性命?”追捕王失笑,傲然道,“我身为天下捕王,对犯人都从不动私刑,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孩子。”

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,略略放心,偏着头问:“此话当真?”追捕王道:“当真!”小弦又道:“骗我是小狗?”

 这一次追捕王毫不犹豫地点头,看到小弦眼顽皮之,方才醒悟过来,自己一个堂堂追捕王竟与他玩这小孩子的把戏,狠狠瞪了小弦一眼。

 小弦心头暗笑,却也不敢真将追捕王惹急了:“好吧,我现在累了,休息一会再玩。我们去哪里?”追捕王冷哼一声:“你且跟着我走,只要这一路乖乖的,便不会吃苦头。”

 小弦眼珠一转:“这么晚了,赶路不便,先住一晚吧。”追捕王道:“往北二十里便是昭镇,今晚我带你去那里住下。”他当先往前行去。

 小弦无奈,只好随着追捕王。走出几步,眼见他尽挑行人不多的僻静处走,忽又道:“梁大叔,在汶河城几我几乎没有出过门,你陪我逛逛街好不好?”追捕王本不愿多事,但听小弦这一声“大叔”,心中一软:“也罢,便陪你逛半个时辰。”他料想这孩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,何况泰亲王与暗器王合作扳倒明将军,也不能太过得罪他。

 小弦蹦蹦跳跳来到大街上,找个行人最多的地方,忽然在街中心停步不前。追捕王心头疑惑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 小弦抱头蹲在地上,放声大哭起来,顿时引来不少行人围观。他一面拼命用手抹着并无泪水的双眼,一面指着追捕王大叫:“他是人贩子,要拐我去卖的,各位叔叔婶婶、大娘大爷,救命啊!”

 追捕王气得满嘴发苦,真想上去一掌打翻小弦,但那样一来,势必承认了他的“诬告”,当下强按怒气,对周围拱手作揖:“小孩子不懂事,胡说八道,诸位不要听他讲。我若是要卖他,岂会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?”

 小弦大叫:“他想要把我卖三百两银子,但买家只肯出二百两,一时谈不拢,他就让我唱歌说笑话,好多赚些银子…”追捕王此刻才算领教了小弦的急中生智,一时惊讶于他的应变,微微皱眉,心头震惊远甚愤怒。

 旁人见小弦说得煞有介事,追捕王亦气定神闲,并不心虚,难辨真假,议论纷纷。有好事者出言询问追捕王道:“你与这孩子是何关系?”追捕王呵呵一笑:“我是他表叔,这孩子一向顽劣,倒让诸位见笑了。”

 小弦道:“我才没有你这样的表叔,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?”

 追捕王低头对小弦赔笑道:“小弦不要胡闹,叔叔给你买那件新衣服就是了。”他身为天下捕王,一向是别人看他眼色,此刻迫于形势,能如此对小弦低声下气,当真是难为了他。小弦一怔,未想到追捕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,想来多半是偷听林青与自己的对话,心头暗恨。众人见追捕王果然说出了小弦的名字,只当是小孩的赌气胡闹,哄然而笑。

 小弦眼见此计不通,索耍起赖皮:“我不要新衣服,我要那匹小马,我还要吃燕窝粥。”他一记得上次追捕王给林青留书赠银,想必他十分有钱,不趁此敲诈,更待何时,只可惜他从小生活清苦,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贵重之物。有人便笑道:“这孩子果然顽皮,须得好好管教一下。”

 追捕王连声答应,又对众人一叹:“这孩子自小没了父母,也都由他便是。”此语赢得诸人好感,又说到了小弦的伤心处,反倒令小弦颇难为情,悻

 然起身。

 忽听人群中传来黑二的声音:“阁下是何人,为难小孩子又算什么本事?”小弦大喜:“黑二叔,你总算来了!”

 原来黑二担心小弦的身体,匆匆洗毕就赶回殓房,谁知已是人去屋空,望着小弦的留字,既生气他不愿留下陪自己,又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一份不舍之情,料想一个小孩子应该尚未走远,便急急出来寻找,可巧正撞见小弦当街大闹。

 追捕王已暗中打听到黑二的姓名,当下沉声道:“黑二兄请了。在下罗勇,奉管御师之命接这孩子回京,这儿亏得黑兄照看,罗某在此多谢了。”

 追捕王名满天下,但这汶河小城中却无人识得。泰亲王毕竟不便与太子公然冲突,所以他报上假名,又谎称是奉管平之命。这本是追捕王早就想好的对策,只是万万想不到,才一照面就被小弦叫破了身份。

 小弦急忙道:“黑二叔不要信他,他是…”“追捕王”三字尚未出口,但觉一股劲风来,喉头一窒,再也吐不出半个字。耳中听到追捕王低低的传音:“你最好不要公开我的身份,不然恐有性命之忧。”

 追捕王此言确实不假。小弦是明将军命中克星之事只怕早就暗暗传遍京师,若是被各方势力知道,他已落在泰亲王手里,出于各自原因大家皆不会袖手旁观。比如将军府就极有可能杀之灭口。以常理推测,追捕王自然猜不到,明将军竟会下令将军府全力保护小弦。

 小弦一呆,听追捕王的语气不似作伪,倒也不敢造次。何况在追捕王的神功催迫下,纵想再张口分辩,亦是有心无力。

 黑二瞧出蹊跷,略一思索道:“既然如此,罗兄可执有管兄的信物?”追捕王呵呵一笑:“临行匆忙,倒忘了此事。不过管御师亦有相请黑二兄之意,不如你与我一同赴京。”若以泰亲王的行事风格,必会杀黑二灭口,但堂堂捕王岂会知法犯法,仅打算将黑二入京师软,令管平追查无门。

 黑二冷笑:“你错了,管兄与我并无约定什么信物,你若当面找我要人,’我必不会生疑。但你掳人于前,先兵后礼,分明是假冒的!”

 周围百姓皆认得黑二,一向敬重他,听他如此说,纷纷出言相帮,已有人吵少着要去报官了。管平当初将小弦交给黑二时,根本未想到他会如此重要,仅随口说将派人来接。追捕王却不知其中关键,本想直接抓走小弦了事,谁曾想小弦机灵过人,反将事情闹得不一可收拾了。

 追捕王面色不变,脑中思索对策。他自然不怕官府纠,却担心被太子、将军府知道此事。黑二上前抱小弦,追捕王退开半步,趁着背对黑二,手指轻拂,神不知鬼不觉封住小弦的哑,免得这小鬼胡乱说话。 谁知追捕王指尖刚触及小弦的身体,黑二已惊呼道:“你做什么?不要伤害小弦!”追捕王一凛,他出手如此隐蔽,更是背对黑二,想不到竟也被他瞧破,难道此人是深藏不的高手? 当下追捕王心念电转,指尖仅在小弦哑上一触即回,淡然道:“黑二兄说笑了,我岂会伤害一个孩子?这里人多不便,黑二兄可愿借一步说话?”他怎知黑二并不通武功,却因身怀推骨术,从他肩后的动作,已看出其对小弦不利,所以才出出言喝止。

 黑二道:“有什么话但请直说,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吐吐?先把孩子还给我!”周围众人齐声附和,更有人上前帮黑二抢回小弦。

 追捕王眼蕴怒意,猛然气大吼一声:“都给我住口!”这一吼声若行雷,势全场,每个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,良久不息,有一两人几乎被震倒在地。汶河城的小百姓何曾见过这等神功,齐齐退开儿步,难以置信地盯着追捕王,不明他那瘦小的身躯里如何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。

 黑二亦是浑身一震,虽早看出追捕王身怀武功,却到此刻才知他竟是武林中的一高手。黑二因父亲羞愧自尽后,先落江湖吃尽苦头,后来又做了几年小厮,被人呼来喝去,虽身负湛医术,性格却甚为懦弱,从不与人争执。此刻见到追捕王神威凛凛,心头大惧,但触及小弦可怜巴巴的眼光,勉强鼓起一丝勇气,对追捕王嗫嚅道:“你,你到底想如何?”

 追捕王淡然道:“这个孩子我必须带走,黑二兄若想与我谈条件,就请跟我来。”当下抱着小弦大步往前行去,众人慑于他的神功,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路,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。

 黑二望着众人,摇头长叹:“难道我们这许多人,竟然会怕了他一个?”众人不敢接触他的眼光,纷纷垂下头。黑二来自外,本就因父亲之死对汉人成见极深,见状反而起一腔蛰伏多年的血气,朗然大喝道:“小弦莫怕,黑二叔决不会抛下你不顾。”说着,紧随追捕王而去。

 追捕王不明黑二的虚实,有意显武技,抱着小弦看似在人群中闲庭信步,实则已暗暗运起‘“相见不”的轻功,似慢实快,瞬息来到郊外无人处。看黑二追得气吁吁,大汗淋漓,心头诧异。

 追捕王停下脚步,将小弦放在地上。黑二赶来一把抱住他,恶狠狠挡在追捕王身前:“我不管你是谁,总之决不能带走他!”却听小弦亦同时急声道:“黑二叔不要管我,这坏蛋十分厉害…”他一路上被追捕王以无上玄功憋住气息,此刻才能开口。

 追捕王负手而立,冷然看着二人。此刻已知黑二身无武功,忽右腿轻挑,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握于手中,淡然道:“此子与黑二兄非亲非故,何苦纠不休?我带他去京师绝无恶意,不然杀你灭口,亦是易如反掌。”随着他的说话声,那块石头已被捏成粉末。黑二眼中俱一闪而逝: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我黑二就算拼了这条命,也断不容你抢了他去。”

 追捕王大笑,蓦然踏前一步,左掌虚晃,右掌已无声无息地拍向黑二前。却听小弦急声道:“小心他的右手。”

 黑二精通推骨术,见追捕王左肩暗沉、右肘微提,早已知他左手发出虚招,右掌才是致命一击,然而追捕王身法如电,根本不及闪避,眼睁睁看着那右掌印在自己前。追捕王右掌按在黑二前,刹那间化掌为指,封住他膻中大,心中惊讶不已。这一招名为“银河夜渡”,乃是他独门所创的得意招式,左手敌,右掌实击,屡试不,小弦却如何能一眼瞧破虚招?

 见黑二软倒在地,小弦大叫一声朝追捕王扑来。追捕王有意相试,抬腿踢忽收,右手却闪电般抓向小弦后脑。谁知这一下小弦却全然不管他出手是虚是实,直冲入怀,张嘴就往他右腕咬去。追捕王食中二指疾张,分抵小弦的上下颚。小弦大张着嘴拼命咬下,却怎么也无法合拢,眼中满是愤怒。

 追捕王道:“你不是我的对手,乖乖随我去京师,我带你去找暗器王。”却见小弦头往后仰,出双指,伸脚往追捕王小腹上踢来。追捕王随便一伸手,已将他右腿捞住,轻轻一抬,小弦身不由已在空中翻了个跟斗,头下脚上往地面栽倒,眼看脑袋就要撞在大石上,间一轻,又被追捕王扶正身形。

 追捕王试出小弦毫无武技,微笑道:“信不信我把你摔得头破血?”他话音未落,小弦张嘴出一口唾沫。追捕王大怒,却势不能任这无赖小儿的口水沾身,疾往后退。以他的身手,对付这样一个孩童原是不费吹灰之力,但这一退却用上了十成功力,简直如临大敌。

 小弦退追捕王,上前抱住黑二,见他神色如常,只是被点道,身不能动,刚刚松了口气,后颈已被追捕王拿住。他不假思索,回头又是一口唾沫。追捕王岂会再令小弦得逞,使一个旋字诀,小弦如陀螺般原地转个五六个圈子,那口唾沫也不知到了何处。勉强定下身子,甩甩发昏的小脑袋,认准追捕王的方位,喉中咯吱有声,又要施展“口水大法”

 追捕王一把将黑二提起,寒声道:“你若再使这等卑鄙招式,我就先杀了他。”小弦不敢妄动,口中却道:“你用黑二叔要挟我,更加卑鄙!”

 “我要挟你?你这小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。”追捕王气极反笑:“那我们约法三章,你乖乖与我去京师,我便饶他一命。”

 小弦道:“你先解开他的道。”追捕王依言解开黑二的道,谁知黑二锢一解,一声虎吼,往追捕王腿上抱去,口中犹大叫:“小弦快跑。”小弦见状亦是再度扑上,口舌还不停动,看来又在准备唾

 追捕王不与他们纠,闪身避开。小弦与黑二紧紧抱在一起,齐声欢呼,神色俨然如打了一场胜仗。这一大一小都是情中人,热血上涌便什么都不管不顾,明知实力与对方相差悬殊,却决不肯低头认输,一副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。

 追捕王大是头疼。泰亲王认定小弦这“明将军克星”奇货可居,一再强调要好言好语将他来,故而无法痛下辣手伤人,但这两人虽不通武功,却悍不畏死,死烂打,须得想个什么方法才好…当下他抨须沉,灵机一动,已有了计策。

 却听小弦与黑二同声道:“右手。”然后一齐哈哈大笑起来。追捕王一呆,才知道两人指的是自己抬右手捋须的动作,实不明白有何好笑之处,一上前语,才一动念头,又听小弦与黑二一起道:“右腿。”如同听着两人指挥般,他的右腿已然迈出。

 追捕王停步,眉头一皱,假意出左足,忽又收回,变成右足。这次却只有小弦一人的声音:“左…不对,还是右脚。”黑二欣然一笑,轻抚小弦的头顶,以示赞许。他二人都是一般的痴,见过追捕王的神功后自知不敌,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索活学活用推骨术,给自己打气壮胆。

 对于武功高手来说,料敌于先本就是动手过招的第一步,观察对方肩臂腿脚的移动,从而预料出手方位原是平常,高手甚至可根据敌人的一个眼神,便做出相应的判断,但他们毕竟仅是凭经验大致推测,何曾想精通医术、每与死尸打交道的黑二,竟然由人体骨骼的变化着手,研究出推骨术这等奇学,加之黑二不懂武功,眼中所见根本不是对方繁复的招式,而仅是骨骼肌的运动,大有佛法中见山仍是山、见水仍是水的意境。所以追捕王纵然是天下少见的高手,每一个动作都极为隐蔽,令人难以揣测,却依然被黑二与小弦瞧破意图。只是他俩尚不自知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本事,空有利器,却不懂如何加以运用。

 追捕王数度被小弦叫破,大觉惊诧,再联想起刚才小弦看出自己的虚招,暗忖这小鬼果然有点门道,对林青的话坚信不疑起来。

 黑二见追捕王缓缓近,心知难敌,长叹道:“不管阁下有何吩咐,我黑二都愿听从。只请你不再为难这孩子。”他父亲早亡,兄弟反目,一生郁郁寡,并无知,一与小弦的七相处,是其一生最平安喜乐的时刻。此刻他心中只觉眼前这孩子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忍不住低声哀求。

 “黑二叔不要求他。”小弦对追捕王道,“你不要害黑二叔,他是牢狱王黑山的兄弟。”他只道追捕王必会杀黑二灭口,忽想起曾经听父亲许漠洋说过,追捕王与牢狱王黑山都是泰亲王的手下爱将,希望追捕王得知此事后,放过黑二。黑二反被怒:“我就算死,也不会借那个混蛋的名头庇护…”

 追捕王怔住,一个是京师八方名动中的牢狱王,一个却是小县城中的仵作,实难相信这两人会是同胞兄弟。何况他与牢狱王黑山颇有情,亦从未听他说过此事。但看黑二与小弦的神态显非作伪,缓缓道:“黑二兄尽可放心,我绝非滥杀无辜之人,无论你是否为牢狱王的兄弟,今都不会有事。”又对小弦道,“你林叔叔身受重伤,难道你不想去看他?”

 小弦嗤鼻:“你骗人,林叔叔武功天一下无敌,决不可能受伤。”

 追捕王正道:“你林叔叔是否天下无敌,我们暂且不论,但他如今确实身负重伤,藏于白院中养伤。”他只恐小弦又会说出“骗人是小狗”之类的言语,立刻又加上一句,“此一言如有半分不实,叫我不得善终。”

 追捕王立下重誓,不由小弦不信,他连声追问:“是明将军伤了林叔叔”黑二听到明将军的名字,浑身一震,喃喃道:“原来小弦口中的林叔叔竟然是暗器王林青?怪不得,怪不得…”直到此刻,他才明白管平交给他的,是一个烫手山芋。

 追捕王对小弦道:“此事与明将军并无关系,乃是管平设计加害暗器王。我与林兄相识久,敬他为人,自然要相帮。”他又转头望向黑二,“实不相瞒,在下乃是京师御捕梁辰,此次特奉命来接小弦入京,还望黑二兄莫要让我为难。以他堂堂追捕王的身份,能对不通武技的黑二如此说,实已是给了十二分的面子。

 黑二虽是心有不甘、但自知无力相抗名动江湖的追捕王。他本以为小弦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,只要愿意拜自己为师,管平也不会阻拦,现在得知小弦来历不凡,又牵连到明将军与暗器王林青这等名动天下的人物,自己一个小小的忤作定然留他不住…但经过几相处,心下万分不舍。

 小弦呆呆咬着嘴,忽对黑二道:“黑二叔,你不必管我。林叔叔受伤,我一定要去京城见他。”那语声还未稚气,却出无比的坚定。黑二长叹一声,垂头不语。

 追捕王抱起小弦,走出几步,又回头道:“黑二兄虽并不知太多内情,但既然陷身其间,当好自为之。我今放过你,其余人却未必会如此,最好从此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,更要守口如瓶,以免徒惹事端。”他感于黑二与小弦之间的真情,忍不住出言提醒。

 黑二摇摇头:“我哪儿也不去。”追捕王叹道:“我已言尽于此,黑二兄请保重。”说罢大步离开。

 黑二高叫道:“小弦,有机会要回来看我啊。”小弦知道黑二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汶河城,是担心自己以后找不到他,当下眼眶泛红,望着黑二重重点头,心里涌上无数话儿;却一句也说不出来。唯见夜下黑二的影子越来越模糊,终于消失不见了。

 追捕王展开身法,半个时辰后就赶到昭镇,寻家客栈住下。

 一路上小弦不停打听林青的消息,追捕王尽其所知,将林青中伏之事细细说出,却隐瞒了有关小弦与明将军关系的那句话。

 小弦半夜睡不着,睁眼望着屋顶沉思。他倒是对林青信心十足,料想他就算受了重伤,亦会及时复原,回想从平山小镇被擒后的一系列遭遇,原以为敌人是追捕王,谁知竟半路杀出一个太子御师管平,到最后仍是错地落在追捕王手里,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。一虽然追捕王看似并无恶意,不但答应带他去找林青,亦没有伤害黑二,但小弦却仍觉得他言语中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,绝非表面上那样简单。

 小弦深受《天命宝典》的影响,不但对世情万物皆极感,与人交往时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。所以黑二虽面相凶恶,又相识于殓房中,却能与之安然相处、结莫逆;而追捕王尽管看起来客客气气,却隐隐感应到他笑里藏刀,暗怀祸心。

 小弦自小听许漠洋大致说起过京师人物与派系,却知之不详,想当然认定泰亲王与明将军都是一丘之貉,而追捕王既然属于泰亲王一系,自然也会对付林青,带自己入京多半不安好心,难道要趁机要挟林青?

 小弦越想越惊,他对自己的安危还不怎么放在心上,却决不能容忍他人借此伤害林青,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,有机会还是逃跑为妙。反正自己怀里还有七两银子,只要到了京师打听到“白院”,就可找到林青。

 想到这里,小弦更不迟疑。听着追捕王呼吸深沉,似已睡,悄悄起身。谁知才一动,追捕王的声音己传来:“你这小鬼想做什么?” 小弦略吃一惊,随口道:“我有起夜的习惯。放心吧,我不会逃跑的。”追捕王冷笑:“你’可不要忘了我说的话,跑一次,打一次。” 小弦停顿一下,忽道:“梁大叔,我们谈谈吧。”追捕王嘿嘿一笑:“谈什么?”小弦一本正经地发问:“你可知什么叫约法三章?话说汉高祖入关时 …”追捕王忙不迭打断他:“我知道这典故,莫非你也想与我约法三章?”小弦抚掌笑道:“是啊是啊。我答应与你一起走,但你也要答应我三个条件。”追捕王不动声:“你先说来听听。”

 小弦清清喉咙:“第一:路上不许打我骂我…”追捕王冷然道:“你若是乖乖的,我自然不会打你骂你,但你若是顽皮淘气,当然要略施惩戒。” 小弦良久不语,追捕王问道:“还有两个条件是什么?”小弦道:“第一个条件就谈不拢,后面也不必说了。”追捕王啼笑皆非:“你先说出来,我们再商量。”“不行不行。”小弦嘟起小嘴,“先要谈好第一个条件。” 追捕王忍不住微笑,心想那些穷凶极恶的逃犯见了自己,都是襟若寒蝉,这样一个小孩子竟也敢对自己卖起关子,倒也颇觉有趣:“好吧,一人让一步,你淘气时我只骂不打,但若你逃跑,仍要打股。”小弦犹不肯让步:“你说过逃一次打一下的,不许多打。” 追捕王大笑:“看来你早就打定逃跑的主意了,是不是?就算只打你一下,也足让你记一辈子…‘我可没想过逃跑。”小弦振振有词,“但既然是讲条件,就要把一切都说明白,免得到时夹不清。那,你算是同意第一个条件了?”追捕王点头。小弦伸出手来:“拉钩。”

 追捕王笑嘻嘻地与他拉指为誓:“还有什么条件?”小弦道:“第二:不许暗中找人加害黑二叔,就算那个什么亲王下令,也要阻止。” 追捕王心中微凛,他本无此意,但深知泰亲王心狠手辣,所以才会在临走时出言提醒黑二。但小弦不过是一个十一二三岁的小子,竟能想到这点,思虑之周密实是令人惊叹。当下,梁辰郑重道:“你尽可放心,我与他兄长牢狱私甚密,定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他的安全。第三个条件是什么?” 小弦想了想:“第三:到了京城不许耽搁,立刻带我去见林叔叔。”追捕王心想这一点可不能随便答应,刚要开口拒绝,却看到小弦目光闪动,知道若不足这小鬼的条件,一路上还不知要想出多少花样来,权且骗一他一次:“我本就是要带你去见林兄,只要一进京师城门,我就立刻去白院。”追捕王原本极重承诺,深怕小弦最后会说什么“骗人是小狗”,所以在这句话中给自己留有余地,心想京师耳目众多,自然不能直接带小弦入城,而只要不进“城门”,便不算违诺。

 小弦笑道:“这样我就放心了,睡觉吧!”其实他故意提出第三个条件,意在先稳住追捕王,只要他稍稍放松弊惕,自己就有机会逃走。

 追捕王哪知小弦在故布疑兵,见他并不追究自己话中的破绽,倒是松了口气。两人各自倒头安睡,直至天明。

 第二一早,追捕王带小弦上路,他只恐夜长梦多,山野无人处便抱着小弦施展轻功飞奔,遇到有人时便放缓脚步,以免惹人生疑。小弦这一路上果然十分乖巧,几乎闭口不语,反是追捕王略嫌气闷,逗他说儿句笑话。一上午赶了百多里路,来到个小集,挑家干净的酒楼吃饭。

 小弦想起在涪陵三香阁的情景,一心要让追捕王多破费些银子,抢过菜:单只挑最贵的点。追捕王一瞪眼:“这许多菜你吃得完么?”小弦挤挤眼睛:“我赶了半天的路,肚子太饿了,能吃好多好多。”

 追捕王不愿多生事端,不再多言,好在这集镇不大,酒楼中亦没有多少山珍海味,倒也花不了几两银子。一时摆了满桌的菜肴,追捕王每样菜只是浅尝辄止,小弦却是狼虎咽,着实吃了不少,抚着肚皮满意一笑:“现在舒服多了。追捕王道:“吃了那就走吧。”

 小弦一皱眉头,捂着肚子叫道:“哎呀,吃太多了,我去…嘻嘻,梁大叔要不要一起去?”追捕王冷眼望着小弦:“快去快回。”

 小弦连声答应,一溜烟往茅厕跑去。眼见追捕王并不跟来,心头得意: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

 他一早就计划好,到了茅房中看里面无人,先下外衣卷成一团,藏在怀巾,只穿着夹袄,又抬手解开发髻,解到一半忽又止住:如此披头散发反而太过显眼。当下,他再从墙上抓一把墙灰捏在手心中,只可恨现在已快入冬,不能找顶草帽戴在头上。打扮好后,他小心翼翼走出茅房,从酒楼后门绕出,来到街上。

 小弦知道追捕王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,也决不肯罢休,这小镇不大,迟早会被他发现。所以并不急于找个藏身之地,而是在人群中左顾右盼,忽然眼睛一亮,看到了他要找的目标…

 几个十余岁的小孩子正在一旁玩陀螺,冷不防见小弦冲来,一把抢着陀螺就跑。几个小孩大呼小叫,紧追小弦而去。小弦并不跑远,如捉藏般绕了几个圈子,等跑得全身发汗,再用手一抹,把手中墙灰抹在脸上。停下脚步,对那儿个孩子叫道:“我们一起玩好不好?”

 你是谁啊,我们又不认识你。”一个孩子挥挥小拳头,气呼呼地道。小弦一笑:“我叫小龙,也很喜欢玩陀螺,却怎么也不能像你们一样玩得那么好,教教我吧。”他以已心度人,知道小孩子最喜被同龄人崇拜,以往在清水镇玩陀螺时,若有小孩子这样对他说,他必是洋洋得意地点头应允。此法果然奏效,那几个小孩子也不再计较小弦方才强抢陀螺的“恶行”,一板一眼地教起他来。

 小弦心头得意,。几个孩子在街边围着陀螺大呼小叫,这情形实在太过平常,就算追捕王看见了,也不会放在心上,何况自己除下外衣,又把脸涂得一塌糊涂,一副玩得忘形的模样,追捕王岂会料到逃走的人会在自己眼皮底如此放肆?按下面的计划自己应与这几个小孩子套套情,最好能去某家住一晚上…刚想到这里眼角已瞅见追捕王瘦削的身影,连忙低下头看着旋转不休的陀螺,住嗓子叫好。

 突然,一双大脚出现在陀螺边,就此定住不动。小弦心头一跳,只听到追捕王浑若无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我们该走了,你若喜欢玩陀螺,我去京师流星堂专门给你定做一个。”小弦心里大骂,抬起头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;“好啊好啊,梁叔叔说话算话,骗人是小狗。”看他的表情,仿佛一早就知道,梁辰会找到自己一般。 追捕王冷哼一声,提步前行。小弦无奈,垂头丧气地跟着他,犹听那群小孩子高叫:“小龙要走啦,下次再来玩哦…”

 小弦加快步伐与追捕王并肩而行,偷眼看追捕王的脸色,自嘲一笑,喃喃道:“好久不玩陀螺了,一可累死我了,热得把衣服都了。”追捕王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:“玩得很开心吧,竟然连名字都改了。”

 小弦脸上一红,本还想分辩说对那些乡村孩子无须报上真名,却知道实在太过牵强,心中一横,跑前两步,翘起小股:“你打吧。”

 追捕王一愣,本来确是想狠狠教训小弦一下,可看他负荆请罪的样子,反倒乐了:“这次先记下,若下次再犯,决不轻饶。”

 小弦咬牙道:“既然约法三章,就不能更改。想当年汉高祖入关时…”追捕工懒得听他罗嗦,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股一下:“这样你可满意了?”小弦直起身来,股:“还好,不是很疼。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。”

 追捕王大是后悔,早知如此,还不如给他一下重的,免得他没记,只得以言语亡羊补牢,冷冷道:“你也不想想我是谁,多少江洋大盗都逃不出我的利眼,何况你这小鬼。”小弦沮丧至极,心想可不能让你威风,扬脸问道:“听说梁叔叔有两个人一直追不到,不知谁有那么大本事?”

 追捕王面色不变:“一个是虫大师之徒墨留自,一个是静尘斋红袖裁纱。”小弦喜道:“墨留白可就是虫大师琴棋书画四大弟子中的画么?”他听到与虫大师有关的人物,实是喜不自,醒悟到可能会怒追捕王,用手掩住嘴巴。

 追捕王岂会与小弦一般见识,淡淡道:“你这小鬼倒知道不少武林人物,正是他。”小弦很想追问墨留白是如何出追捕王跟踪,终于不敢,喃喃念道:“静尘斋的红袖裁纱,这名字好怪,难道是个女子?”追捕王低低叹了一声,随口答道:“静尘斋中自然都是尼姑。”小弦注意到追捕王的神情颇有些不自然,心想他必是吃了大亏,颇觉快意,暗暗记下红袖裁纱这名字。

 当晚来到灵州城住下,小弦心知追捕王的跟踪术天下无双,纵是借遁,亦难逃过他那一双利眼,却又实不甘心。眼见离京师越来越近,想逃走的念头却越来越强。倒不仅仅是为了不让泰亲王利用自己对付林青。,而是好胜之心大起,既然墨留白与那个红袖裁纱都能从追捕王眼皮底下身,就说明他的跟踪术仍然有隙可寻,自己末必不能做到,反正大不了被他打一下股,忍一下痛也就过去了。

 一路上小弦苦思:虽然林青留在自己体内的那股真气尚在,但比武功,自己无论如何也胜不过追捕王,自己有什么长处是他难以应付的呢?想想自己所学的本事:《天命宝典》说服不了追捕王;《铸兵神录》亦派不上用场;弈天诀加上推骨术纵然能提前判断追捕王的动作,却又无力抵挡;让他和自己下一盘棋赌胜亦是痴人说梦…忽然灵机一动,已有了对策!

 吃完晚饭,小弦打个隔,怯生生道:“梁叔叔,好闷啊,我看这灵州城不小,能不能去城里玩?”追捕王抬眼望来:“你又想耍什么花样?”

 小弦连连摇手;“我股还隐隐作痛呢,怎么敢玩花样?何况我一个小孩子怎么逃得过你的眼睛。”追捕王生出警惕:“你这小鬼怎么会大拍我马,定是想出了什么鬼点子。”他这一说倒给小弦提个醒,心想下次有什么计划,一定要不动声,免得从神情上出破绽。

 却听追捕王柔声道:“好吧,叔叔累了就不陪你了,你自个去转转吧,记得认清道路,不要迷路。”小弦料不到追捕王不但答应了自己的要求,竟然还让自己一单独出门,喜出望外。可转念一想,追捕王多半会暗地跟踪自己,今天恐怕是不能完成自己的“大计”了,面上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:“既然叔叔不去,那我也不一去了。”追捕王道:“不必因我坏了兴致,你还是去玩一会儿吧。”

 小弦半信半疑地出了客栈,在街上走走停停,不时突然回首张望,希望能发现追捕王的影子,至少可以讥讽他两句,却一直未如愿,心想莫非追捕王真的对自已断了疑心?

 逛了半个时辰,小弦终于按捺不住,闪身进入一家药铺,掏出怀中的银子:“我要半斤巴豆!嗯,还要些冰糖、芜花与柑皮…”原来他想到黑二曾提过吃了巴豆会令人大泻不止,浑身乏力,若能给追捕王服上一剂,自己再逃跑可就方便了许多 。

 店家吃了一惊:“你为何要那么多的巴豆?”小弦编个谎话:“我家里的小马病了,爹爹说是…便秘,买些巴豆给它治治。”店家笑道:“原来是马儿腹,只需要两三钱便是,何用得着半斤?”原来小弦从未见过巴豆,只当是如平吃的蚕豆一般,开口就要半斤。 小弦脸上一红,又怕追捕王武功高强,巴豆分量不够:“我家有三匹马儿都病了,那就买七钱吧。”他想到追捕王纵是神通广大,吃下三倍于马儿分量的巴豆,不怕他不变成软脚虾。 称好‮物药‬,小弦又让店家将巴豆、冰糖、芜花、柑皮一并研磨成细细的粉末,小心包好放在怀里,哼着小曲往客栈而去。路上见到有卖莲子羹的,闻起来十分香甜,心想追捕王对自己还不算太坏,至少打股时手下留情,便买下两碗,回到房中。

 待回到客栈,追捕王从上探出头来:“你回来了。”小弦看追捕王早已歇息,并未跟踪,暗笑自己疑神疑鬼,拿出莲子羹:“梁大叔吃点宵夜吧。”“嘿嘿,你这小鬼倒是有心。”追捕王也不客气,“先摆在桌上吧,待我明早起后再吃。”

 小弦只觉追捕王笑声古怪,却也未曾多想:“快起来快起来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他把两碗莲子羹放在桌上,猫眯眼:“这碗多一些,给梁大叔吃,这碗少一些,就是我的啦!”话音未落,耳一痛,已被追捕王一把揪住。”

 小弦大骇道:“做什么?”追捕王冷笑:“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?”小弦不明所以,捂耳大叫:“我管你恨什么人,为何拿我出气?”

 追捕王寒声道:“我最恨的,就是那些下药害人的小贼,必会让他自食其果!”他右手端起那碗分量稍多的莲子羹,左手卡在小弦喉咙上,微一用劲。小弦不由自主张开嘴,一碗莲子羹已囫囵滑落腹中。

 追捕王松开手,小弦捂喉大跳,幸好天气寒冷,莲子羹已不再烫口,但被几颗莲子卡在喉间,不停干呕,却吐不出来。追捕王越看越气,又一把拽过小弦,打横放在膝上,动手子。

 小弦大惊:“你要做什么?咳咳…”他一口呛住,涕泪狂,狼狈万分。追捕王怒喝道:“竟然想用巴豆害我,今非给你一个教训不可。”

 小弦这才恍然大悟。追捕王确实跟踪了自己,当街买巴豆的情景全都落在他眼中,只是这碗莲子羹中并未下药,当真是冤枉透顶。一他正犹豫着是否应该说出真相,忽觉股一凉,子已被了下来,当下拼命挣扎:“你一要打就直接打好了,为什么要子…”他羞惭加,正要奋力回头吐出口水,“啪啪啪”的几声脆响,小股上己是一阵火辣。

 追捕王轻身功夫极高,眼力又好,跟踪小弦自然能不被他发觉,直看到也入药房买药,远远瞅见店家拿药的柜子上写着“巴豆”二字,如何不明自小弦的用意。他心头火起,先赶回客栈,本想装睡看小弦如何行动,谁知小弦却拿回两碗莲子羹,便理所当然地认定其中已下了巴豆,又见他还装出一副“关心”自己的样子,笑嘻嘻地说把分量多的一碗给自己吃,若非知晓内情,中了毒手岂不还要感激他?

 追捕王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,再不治治这个“阴险”的小鬼,只怕下次碗里放的就是砒霜了。当即先小弦喝下那碗“巴豆羹”,再下他的一子,连打了十几掌方才收手。梁辰虽未用真力,但心头愤怒,出手亦不轻,十余掌下去,小弦的股上指印纵横,高高肿起,浑如小丘。

 小弦起初还嘶声大叫,渐渐不出声了。追捕王只道他疼昏了,把他翻过脸来,却见小弦大睁着双眼望着自己,目光出乎意料的笃定,一字一句道:“士可杀不可辱,此仇不报非君子。在小弦的心目中,冤枉打十余下也还罢了,被子,当真是奇大辱,这一刻真是恨透了追捕王。。

 追捕王冷然道:“我们约法三章,你给我下药就是想逃跑,打你也是应该。”小弦恨恨道:“就算如此,说好逃一次打一下,可你刚才一共打了我十七下,还倒欠我十六巴掌!”

 饶是追捕王怒火中烧,也不由被小弦逗笑了。想到刚才那一刻,他竟然还能数着自己打了多少下,倒也佩服他的硬气,放软口气半开玩笑道:“也罢,假若以后你是我追捕的犯人,我便饶你十六次。”小弦怒道:“才不要你饶,总有一天,我会连本带利让你还给我!哎哟…”他终是忍不住疼痛,惨呼出声。追捕王哈哈大笑:“你若有那本事,我就等着,而且决不再事后报复。”

 小弦也不说话,只是死死望着追捕王,火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吃下肚去。看着小弦镇定中隐现杀气的神情,追捕王莫名的心头一悸:此子若真是明将军的克星,只怕后真有这样的本事也说不定。旋即抬手把小弦从膝上扶起。

 小弦忙不迭地穿上子,摩擦到伤处,只觉股上火烧火燎,似万针刺,好不容易费力穿好子,勉强站直身体,又痛呼一声弯下去,“啪”的一声,一物从他怀里掉了出来。

 追捕王面色一变,从地上捡起那物,却是一本薄薄的书册,封面上四个烫金的大字:天命宝典!小弦惊呼:“还给我。”去抢夺,股上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,只得停住不动。

 追捕王听说过《天命宝典》与明将军的转神功是吴空门并列的两大绝学,虽与武功无关,却是道学极典,据说有悉天机之能。他自重身份,强贪念,将《天命宝典》稳稳放在小弦手心里:“我梁辰岂会贪你这小鬼的东西?”心中却是一凛,至少林青说小弦乃是昊空门前辈全力打造之才并非虚言,一时竟也生出一丝天机难测的惶惑之感。

 小弦将《天命宝典》收人怀中。他最忌别人嫌自已小,这一路上不知听追捕王说了多少句“小鬼”,平也还罢了,此刻被冤枉痛打了一顿,更是气得发昏,心道:若是不报此仇,就让我把怀里这包巴豆全吃下去!想到这包尚未动用的巴豆,心生一计,强忍痛苦,捂腹大叫:“哎呀,不好,要拉子了。”说着一瘸一拐地往门外飞奔而去,追捕王嘿嘿冷笑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 小弦跑进茅房,捂着股直冷气,手探人怀,摸着那包巴豆粉,咬牙切齿道:“这一包东西,迟早会让你吃下去!”他a故意装出吃下巴豆的样子,就是要让追捕王失去戒心。按一般人的想法,自己吃了大亏后,必然会另想办法,不会再用‮物药‬,他却偏偏要让追捕王重新栽在这巴豆上! 这一晚小弦辗转反侧,睡得极不安稳。偶尔清醒过来,又挣扎下装作去茅房,当真是苦不堪言。追捕王亦觉自己出手太重,只是碍于面子不肯向小弦道歉,何况亦自觉并无错处,有几次见小弦实在辛苦,开口说扶他去茅房,可小弦全不理睬,也只好一叹作罢。 第二,小弦赖着不肯起,追捕王知他股疼痛,加之“巴豆”作怪,亦不他赶路,反是主动将饭菜端到前。小弦也不道谢,有饭就吃,无事就睡,不时装作腹痛,去一下茅房,心。里却是想着捉弄追捕王的方法。 直到了晚上,小弦方觉股疼痛稍减,料想一后巴豆效力已过,不再装模作样,睡一夜,总算恢复了元气。

 第三清晨,追捕王重新带着小弦上路。他虽是名动天下的御捕,对江湖上的各种毒药都略有了解,却对似毒似药、有利有弊的巴豆毫无研究,仅知吃了巴豆后会腹泻不止、乏力数,食下后的具体症状则知之不详。见小弦一便好,还当他下的分量不重,全无疑心。一路上两人皆默然不语,低头赶路,小弦固然是赌气,追捕王亦觉余怒未消,心道就算多打你这小鬼几下,但堂堂追捕王给你端茶送饭,莫非还嫌不够么?

 待来到一片山林中,小弦忽叫一声:“等一下。”他走到一大树前,默立半晌,又自顾自朝前走去。

 追捕王心头奇怪,强忍着不去问他,走了一会儿,小弦又是高叫:“停!”如同刚才一般,在一棵树前静立良久,然后继续行路。

 如此三番五次,追捕王疑心大起,喝道:“你鬼鬼祟祟又想做什么?”

 小弦白他一眼,言又止。追捕王以为他怕自已再打,放缓口气,柔声道:“有什么事就告诉叔叔,只要你乖乖的,我岂会胡乱打你?”小弦道:“那你先要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 追捕王点头:“你先说出来,凡事都好商量。”小弦道:“我去那边林子一会儿,你不许跟着我,也不许偷看。”

 追捕王沉声道: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小弦垂下头:“你先答应我,等我回来就告诉你,我去做什么了。不用多久,半灶香的工夫。”

 追捕王实不知小弦又有什么念头,眼望山林,料他也逃不了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小弦一脸肃容:“骗我是小狗?”追捕王这次答应得爽快:“我决不跟踪,也决不偷看,你放心去吧。”

 小弦脸上喜一现,旋即收起,苦笑着慢慢走入密林深处。

 追捕王果然站在原地不动,等了一会儿一也不见动静,回想刚才小弦的神情,大觉蹊跷,叫一声:“小弦,你好了么?”小弦的声音遥遥传来:“还有一会儿,马上就来。”

 又是良久无声,追捕王略有些不耐:“半炷香早过了,我数十声,你再不回来就去找你了。”小弦的声音传来,似乎颇为惶急:“你不要过来,我就快好了。”

 追捕王心中起疑,大声数数:“十、九、八…二、一!我来了。”他腾身往小弦的方向冲去,有意要看看小弦在做什么,身法极快,眨眼即至,却见小弦慌慌张张从树林中跑出,口中还唠叨不休:“好了好了,你这个人真是急。”追捕王眼利,已瞅见他指中全是泥土:“你做什么了?”

 小弦一面往前走,一面结结巴巴道:“我…我们快走吧,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。”追捕王冷笑一声,他循声辨位,早已判断出小弦现身的地点并非刚才发声的方位,直朝深处走去,来到林中,游目四顾。

 小弦将追捕王往林外拉:“你来这里干什么,快走吧。”他望一眼左方五步外的一棵大树,又急忙别开头去。追捕王将小弦的神情看在眼里,直直朝那棵大树走去,凝神细看,立刻瞧出那大树上有泥封的痕迹,上前用手一抹,泥沙簌簌而下,出一个口。

 “不要…”小弦大叫,神情紧张。

 追捕王抬手虚指小弦,脸色阴沉:“站在那里不要动,不许开口,”小弦似是十分害怕,果然不敢动弹,小嘴紧闭。

 追捕王心里更是好奇,暗运神功,逆运真气,使一个字诀,蓦然提掌,底一物已被他在掌中,当下哈哈大笑:“你这点小把戏,岂能瞒过我?”只觉那物被一片大树叶包裹着,因他掌中力极大,树叶已碎,那物正撞在口手心里,触手极软微温,且颇有黏度。

 他自言自语道:“奇怪,这是什么东西?”他话音未落,一股臭气直冲鼻端。追捕王蓦然怔住,已想到一件极可怕的事情,右手放在树里,几乎没有勇气拿出来!

 小弦再也忍不住,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,原来他刚才浑身颤抖并非因为害怕,而是在强忍笑意。他一面笑,一面还颇委屈地道:“不要怪我,实在是忍不住了…哈哈。”

 追捕王出道至今,从未受过这等侮辱,何况刚才一意取物,掌中力十足,那团“可怕的东西”此刻正结结实实虱在掌心,又是狂怒又又是恶心,若非尚存一丝理智,小弦就算有十条性命,也必会被他毙于掌下。

 小弦笑得满头大汗,看到追捕王的神情可怖,心头亦有些发虚,勉强收住笑声:“我又不是故意的,本想在路上慢慢告诉你,可你非要自已来取,还不让我提醒你…”他说到这里,几乎又要笑出声来,苦苦忍住。

 追捕王怔愣半响,忽放声大笑起来:“好小子,真有你的。这一次我梁辰输得心服口服,绝无话说。”他从树中提起手掌,实不忍看那“惨况”,眯起眼闭住呼吸去找水源净手。

 他当然知道小弦不但是“故意”,而且是算准了自己必会来看,面上做戏的天分也还罢了,更能将自己的心理与应变揣摩到十足,这份填密的心思纵是于算计的成年人亦远远不及,何况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…

 此刻他对林青的话已是确信无疑。假以时,小弦不但足可成为明将军的克星,天底下任何人只怕都难以望其项背!

 小弦总算出了一口恶气,只道必会挨一顿痛揍,谁知追捕王回来后仅淡淡说了声:“走吧。”再无多余的言语。小弦心头忐忑,不知追捕王会想什么方法报复自己,乖乖跟着他,大气也不敢出。

 走了几里路,忽听追捕王长叹一声:“我前晚的话能否不算?”小弦奇道:“你前晚说了什么?”

 “前晚我曾说,可以饶你十六次,现在我改变主意了。”追捕王一字一句道,“如果你后是我的敌人,一旦落在我的手里,决不留活口!”

 这句话听得小弦胆战心惊,心底深处却有一种藐天下的自豪与骄傲感,层层翻涌而起。  m.I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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